“在我们的这个时代,有两位日本音乐家在中国东北出生,度过少年时期才回到日本,两人都在日后成为了不起的世界级音乐大师。一位是小泽征尔,另一位便是武満彻。这两人对当下中国的交响乐、音乐观众、以及音乐教育,都有着深远的影响,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谭盾
今天讲述音乐和电影,就像是在讲述男人和女人,是爱情的、浪漫的、精神的、国家的,也是世界的。这次武満彻先生的女儿——武満真树小姐特意从东京来到中国,与我们共同分享音乐与电影。
喜欢音乐都是从喜欢电影开始的
谭盾:我说“电影与音乐不就是男人和女人,缺一不可吗?他们却说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电影总也脱不开男孩与女孩、男人与女人、然后就有了父亲母亲、爷爷奶奶,之后就是无穷尽的故事,如果现在的电影里不准再拍男人和女人的故事,那大家怕是再没有电影可以看了。而很多人接触音乐的魅力、爱上音乐,都是从电影开始的。我曾经和著名的指挥家小泽征尔与音乐大师武満彻聊起关于电影与音乐的话题,两个人的回答颇为一致,都说喜欢音乐是从喜欢电影开始的。
谭盾与武満彻与音乐
谭盾:《乱》是由黑泽明跟武満彻合作的一部了不起的影片,这部影片的音乐让人了解到中国的、亚洲的、越南的、柬埔寨的很多电影艺术和音乐艺术的共通之处。武満彻与小泽征尔一样出生在中国东北,中国对他们来说是漂亮、善良、美丽,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中国的园林、唐代的艺术和音乐,也都对他们有许多影响。这两位大师,通过文化这座桥梁,把所有人的心连在了一起。
武満真树:家父与谭盾先生相遇大概是在他过世的11年前,到现在有30几年的光景了。可能大家都不知道,其实我的父亲是可以讲一些中文的。他在东北的大连出生,待到5岁才返回日本,虽然此生没有能够再次返回中国,但我一直相信这段时光对他深有影响。父亲非常尊敬谭盾先生的才能,倘有机会也非常希望与谭盾先生合作,现在想来,实乃憾事。
世界音乐大师武満彻
关于武満彻与黑泽明的《乱》
谭盾:音乐和画面的关系是从画面到音乐,还是从音乐到画面,对导演和作曲家来说,有的时候实在难以决断。当我们想象电影制作的时候,总觉得音乐是作为后期加入进来的一个环节,实际上恰恰相反,对于音乐的选择往往在剧本时期就已经开始了。作曲家可以说是最早进入影片的人,音乐在最初就开始影响导演。导演不仅听音乐来寻找电影的灵感,拍电影的时候也听,就像作曲家写音乐的时候都要看艺术一样,音乐和视觉是互补的,电影和音乐就像男人跟女人。而刚才我们听到的音乐,武満彻作曲、来自黑泽明的电影《乱》。你们在其中听到了空气、听到了泥土、闻到了身体的异味、看到了血液,也看到了男人跟女人,神界跟人界,鬼魂跟现实之间很有意思的来来往往。
张毕乐,长笛演奏,《Air》,武満彻作曲
武満彻与筱田正浩——只可乐传,不可言传
谭盾:筱田正浩在1969年与武満彻合作了一部曾获奥斯卡提名的经典电影。筱田正浩地位与谢晋类似,是日本老一代导演中的佼佼者。1969年的这部影片讲述了在佛的面前、爱的面前,到底应该选择佛陀还是爱、选择情人还是选择菩萨。这部影片配乐的时候,为了寻找很多奇怪悬念的声音,武満彻把螺丝钉卡在钢琴里,制造那张鬼魅的声音。音乐对视觉形象的塑造是完全展开的,就像一个导演去河里拍火焰、在火里拍眼泪。作曲家的世界与导演一样是天马行空,不受限制的。武満彻还在影片中运用了阿拉伯的唢呐,即中国唢呐的原型,在这种异域音乐张找到了佛陀、菩萨和爱情选择的这样一个表述。
艺术家眼中的电影与音乐
谭盾:电影和音乐之间,我为了这次在北京的演奏,特意挑选了武満彻先生的一首中提琴协奏曲《秋天的心弦》,更为了这首乐曲,请到艺术家邬建安先生制作了艺术电影。
邬建安:听武満彻这曲《秋天的心弦》,就感觉到有彩色的气泡不断浮现在眼前,实际上是我在努力唤醒视觉意向的图景。当我看到这些气泡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便是传统的中国绘画里对于大景物与小景物、大事物与微观事物之间的矛盾,如同《溪山行旅图》中高山止仰下依然有小小的行人。人在山中即被抽象了,这是传统绘画中的诗意,是不变永恒之下流动的时间。武満彻音乐的视觉体验,便有这种独特的层次感。创作这个小短片时,我用到了之前在做一些剪纸作品的经验,即大的形象往往是由小的图形组成的,宏大的事物的形象来自小图形身上的装饰、碎片化的花纹。你注意到细碎的东西时候,大东西变成抽象的感受。
邬建安,艺术电影
与小泽征尔的旧事
谭盾:与小泽征尔先生结识,还是25年前在波士顿通过武満彻先生的引荐。初次见到小泽征尔这位名指挥家,我坦言自己曾在北京工人馆、红塔礼堂、民族文化宫、北京音乐厅听小泽征尔指挥的音乐,数百年轻学子中我亦是其中一个。这件事让他非常低兴奋。时光荏苒,我表示希望能够向小泽征尔先生学习指挥,只可惜那次被先生婉拒了。后来,武満彻先生故去多年后,我接到小泽的电话,邀请我到美国的Tangle Wood音乐节做现代音乐部分的指导。想和小泽征尔学习指挥的事情一直在我的心里,此时不用计谋套牢他就会错失良机,所以我回答说除非你教我指挥,否则我是没有时间的。无可奈何之下,小泽只好答应。不过不知是否为“惩罚”,第一次上课小泽征尔就要我甩手,体会地心引力,一甩就甩了3个多小时甩到我的手都肿了。
刘欣欣,中提琴独奏,《秋天的心弦》片段,武満彻作曲
电影中的音乐:做超级动物
谭盾:说到音乐与电影,就不得不提到黑泽明与武満彻的《乱》。黑泽明给了武満彻一个长达6分钟没有对白的片段,希望他能够写出相匹配的音乐。冯小刚在拍摄《夜宴》的时候,在珠市口买布,和我相见,他也给了我一个6分钟只得一句台词的片段,全部声音都需要用音乐结构来完成。《夜宴》里这6分钟的配乐是非常难,它不像交响乐能够随着感情走,这6分钟实际上要精确成360秒,导演和音乐的沟通是数学化的沟通,我与冯小刚是就每一秒来磨合得。电影最像歌剧,是综合的艺术形式。歌剧中咏叹调是最重要的,不论乐队如何嘈杂,只要女高音一开腔,乐队就要低音。电影也一样,只要对白一出现,音乐就要让位。
《夜宴》片段,作曲谭盾
谭盾:电影的配乐第一种就是完全用音乐来代替演员无法讲述的台词。电影里,男人对女人说不爱她,但他不是真心如此,他是爱她的、是有苦衷、不能名言得。那音乐在这里,目的是让观众体会男人的心里话。第二种配乐,是导演要加快节奏的时候。心理学家研究认为声音对人产生影响的速度比视觉要快4倍,人的七情六欲最快的就是耳朵,然后是视觉。电影的目的是做“超级动物”,这样让视听同步,人就成为超级动物了。
武満彻旧事
谭盾:我第一次见到真树是在武満彻先生巴黎的家中,他说要带我见一见他养的“小猪”,我那时还纳闷怎么他还在市中心养猪呢!没想到,竟是这么可爱的一位小猪——武満彻先生的爱女,武満真树小姐。后来我与真树聊起她的父亲,说起他在山上的花园,武满彻就是在孩子的嬉闹、山中的鸟鸣风声中写下了许多乐章。前一段时间,我以外发现了一份惊喜——是武満彻先生当年与约翰•列侬这几个The Beatles的成员一起玩的时候的作品。他曾经把几首The Beatles耳熟能详的歌曲,谱写成独立的吉他曲,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不妨作为我们今天的结束曲。